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資料來源與版權所有:肝病防治學術基金會
 
罹癌,是災難也是成長的契機 (心理專家的抗癌智慧)

撰稿/吳英璋(臺大心理系教授)

編按:吳英璋教授是國內知名的心理學者,杏壇執教數十載。6年多前,吳老師因腸癌開刀,經歷了難受的化學治療以及擔心後續復發,接受第二次開刀的治療挑戰;期間,身為病人,身心衝擊之大,更能感受到醫療團隊全心照顧,以及親友實質的與心理心靈的支持力量,對病人來說有多麼大的功效。

近年來吳老師應本基金會之邀,帶領肝癌病友與家屬互動支持團體,協助肝癌病友及家屬走出生命低潮。吳老師謙稱,與病友互動、交換心得的過程,獲得許多領會。此次策劃「戰勝肝癌的智慧」專題,吳老師欣然以兼具病友、心理專家的雙重身份,寫下他對於疾病所領會的內涵,與有類似疾病的病友與家屬,分享因癌症而來的災難與成長!

每個人自出生開始,就有掌握外在環境的心理需求,這種心理需求會表現在主動組織生活中的種種經驗,並藉由敘說的方式對這些組織的經驗「賦予意義」,進而讓周遭世界成為可被了解,可被預期的世界;結果形成了個人「對自己」與「對世界」的「認識」、「相信、信念」以及「價值觀」。這些「認識」、「相信、信念」以及「價值觀」形成後,即依個人的邏輯架構集結成有結構的「生命概念系統」;「生命概念系統」再回過頭來影響個人在生活中如何繼續對各種事物(經驗)賦予意義。

以時間作為主軸,我們「過去」的生命概念系統可以相當程度決定了對於「現在」的「意義賦予」,並且將結果繼續累積在生命概念系統中,形成某種程度的調整或擴充;「現在」的生命概念系統接著又相當程度決定了「未來」。這項特性即形成個人從「過去」到「現在」、到「未來」的連續性,以及從因應每天生活種種情況的過程,累積、學習新的經驗,建立或擴充個人的資源,用來想像、預期、因應未來的生活情境,包括各類生命目標的建立、追尋、與完成。

罹癌破壞生命概念系統  帶來創傷經驗

身心較健康的人較能夠同時且正確覺察自己大部分的生命概念系統,且能較自由掌握並運作。罹患癌症或慢性病的患者,經常包含了「創傷性」的經驗,或多或少會因此破壞了自我的統合情況,甚至令之斷裂。

在醫院裡,我們常看到當病人聽到醫師說明診斷的結果時,病人和家屬「嚇呆了」;他們會重複喃喃說著:「怎麼會這樣……?」、「怎麼會是我……?」、「這下慘了……」。這就是創傷的具體表現,也就是災難性的創傷。

所謂「災難性的創傷」指的是,突如其來的事件經驗闖入個人的生命概念系統裡,不得不接受,但是卻無法用原有的生命概念系統來賦予意義並統合進來,因而造成整個系統產生相當程度的斷裂,導致無法繼續因應生活中的某些情況,甚至包括無法因應原先很容易因應的生活情況。因此,我們會看到患者會說「我變成沒有用的人了……」、「我變成只能依賴別人的寄生蟲了……」、「我就要死了……」。這種想在內心或說出來的話語,反映出因為罹患疾病所帶來的衝擊,導致自己與過去、未來的生命形成斷裂。

我們也會發現,患者往往會因為罹患嚴重的疾病,全盤否定自己過去的生命價值。如,「我一定是沒有好好照顧好自己……我一定是錯了什麼」、「我一定是生活習慣不好,所以我是個一無是處的失敗者。」也有全盤否定未來的傾向,例如,「我沒有未來了……我就要死了……我想要作的事情都沒辦法做了。」

其實我們的過去已經是歷史事實,它不會因為現在被診斷出這個病而有所更動;罹患癌症或慢性病也不可能限制我們的心智活動,不可能完全限制身體活動,但患者常常認為他的未來「完全沒有希望」,甚至恐懼未來會更悽慘,因而迫使病人一再重複反芻思考:「我會不會跟(誰、誰、誰)一樣,變成……,那樣子我就會……;我的工作……,我也無能為力……,那會變成……;……」。這種恐懼常影響了睡眠,甚至失眠。失眠的理由之一,還包括害怕睡著後,眼睛不曉得會不會再張開……。身旁的親人家屬也跟著受創傷、受災難,卻要負起照顧的責任,常常擔負了雙重的壓力。

強烈的情緒是正常反應  幫助適應疾病

當被診斷得癌症,病人表現出的擔心、害怕、恐懼、失望、憂傷、憤怒、生氣、無奈等等情緒,是很正常的反應;這些情緒反映了個人平常不太會注意到、卻是個人最最重要的信念、價值觀、生命意義。擔心、害怕、恐懼反映未來可能出現的威脅,需要預先準備該如何直接應對或避開;失望、憂傷反映個人已失去很重要的東西;憤怒、生氣反映個人認為這件事很不公平、很不應該(怎麼會是我?……)。

情緒反應還可以協助生命概念系統吸收災難性的創傷經驗,並將它減緩到儘量不妨害生命概念系統的常態運作。

情緒除了吸收創傷,緩和創傷經驗的衝擊,反映「真實」之外,還具備社會性的溝通功能,讓週遭的人能了解當事人的狀況而伸出援手,所以面對罹患癌症或慢性病表現出強烈的情緒,是很正常的反應,也是對疾病很好的適應方式。

有些病友或親友與家屬因自己的強烈情緒表現,覺得自己要失控了,以為自己失常了而更貶低自己,這是對人類情緒功能的誤解。我們需要恢復情緒給予的智慧。

恢復情緒給予的智慧

從擔心、害怕、恐懼,我們再回頭看,我們所感受到的威脅究竟是什麼:是擔心疾病本身引發身體的痛苦會加劇?擔心治療過程會造成身體痛苦與生活上的麻煩?擔心疾病繼續發展會很快趨向死亡?擔心我會變成親人的負擔?還是擔心親人(孩子)會因而失去生活支柱……?

清楚檢視擔心的事情,可以讓我們比較容易控制重複思考的形式,減少無謂消耗體力,轉而讓自己有更有體力來應對疾病,也避免讓情緒變得更糟。其次,弄清楚威脅的內涵就比較有機會將它規範成「問題」,因而較容易分析與思考解決的計劃。例如:擔心的事與疾病相關,可以試著從醫生與其他醫療團隊的成員尋求相關的資訊,從病友、書本、網路、相關的演講或工作坊等等尋求相關的資訊,如此可較具體且客觀了解疾病表現的各種症狀;隨著時間會發生的變化;各種治療方式的效果;如何從飲食、運動與休息來調整,讓自己可以「較健康地」生病等等,轉而能較完整地規劃因應疾病的最佳計劃。

有位病友提供的比喻值得深思,他說:「你不弄清楚你面對的是什麼,那就像打一場你看不到敵人,敵人卻看得到你的戰,嬴的機會太小了;弄清楚它,你至少有機會跟它拚一拚,雖然不一定會贏。」

從失望、憂傷、無奈、憤怒、生氣等回頭檢現各自反映的內涵,也會有類似上述的情緒功能。這就是恢復情緒智慧可以幫助我們因應疾病的地方。

試著與親友家屬相互說出自己的情緒感受,以及由這些情緒感受所連接的、所反映的內涵,對自己、對家屬都是件好事,是最好的相互扶持,共同解決問題。

解決問題  重新修復生命

由情緒導向解決問題是有效的適應與因應策略,如果能順著繼續修復生命概念系統就更好了。疾病引發的災難性創傷破壞了生命概念系統的運作,但這項破壞在我們試著了解疾病並將它視為「問題」進行解決之際,就已經開始修復。

我們從小就被教導疾病是「病魔」,要打倒它驅除它;我們也忌諱談及死亡,不要與死神打交道。因此我們的生命概念系統中通常對「健康世界」有較豐富的認識、信念、價值觀等,而將「疾病世界」與「死亡世界」擺在角落裡,沒有太多的經營,也很少將「死亡世界」與「健康世界」形成較有結構與意義的敘說。然而當我們開始解決「疾病問題」時,這三個世界就必須被擺在一起,要求我們在編寫「我的故事」時,將三者全部納入考慮。

許多病友會開始想到:我過去的生活方式、我的某些作為、我的某些習慣、我的家族遺傳等等,可能是我會生病的原因。這種尋求病因的努力,即試著在連接健康世界與疾病世界。

也有些病友說:「我這次是真正體會到『我會死』。過去嘴巴說『我是人,當然會死。』其實心裡並不這麼認為,總覺得死亡是遙遠的、不必納入考慮的東西,當然也不會是『我』的一部分,現在不一樣了,死亡是我的不可缺的一部分,我需要考慮,即使只有有限的時間,也要健康地活著。」當他將死亡世界結合健康世界形成新的「我」的故事,獲得「善終」的可能就明顯增加,也就是有了「災難後的自我成長」。

在「健康世界」、「疾病世界」、「死亡世界」有較完整的統合敘說後,自我的生命概念系統還需要檢查,「我的過去」要放在什麼位置。是不是重新肯定我的過去而有「安身」的穩固感覺?另一方面,未來的生活目標是否也順著三個世界的統整而有適度的調整?這是「立命」的工作;安身且立命才是完整因應疾病的作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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